引 言
1930年代前半期，中國文壇興起了一場與左翼、右翼、京派等文學思潮并立的言志文學思潮。言志派作家借重評晚明小品倡導言志文學，標舉小品文，與左翼文學對壘，引發(fā)了聲勢浩大的言志文學思潮。然而，翻閱眾多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或文學思潮史，都找不到對這個文學思潮的明確論述。長期以來，言志文學思潮由于與左翼對立而受到主流文學觀念的屏蔽，文學史包括文學思潮史在內(nèi)的著作往往又陳陳相因，言志文學思潮的面目始終籠罩在歷史的煙塵中。
這個文學思潮的存在是顯明的。蘇聯(lián)文學理論家波斯彼洛夫有一個對文學思潮的定義：文學思潮是在某一個國家和時代的作家集團在某種創(chuàng)作綱領的基礎上聯(lián)合起來，并以它的原則為創(chuàng)作自己作品的指導方針時產(chǎn)生的。這促進了創(chuàng)作的巨大組織性和他們作品的完整性。但是，并不是某一作家團體所宣布的綱領原則決定了他們創(chuàng)作的特點，正相反，是創(chuàng)作的藝術和思想的共性把作家聯(lián)合在一起，并促使他們意識到和宣告了相應的綱領原則。（［蘇］波斯彼洛夫：《文學原理》，王忠琪、徐京安、張秉真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5年8月，173頁）古今中外的文學思潮多種多樣，人們對文學思潮的理解不同，提出一個可以被普遍認可的定義十分困難；不過，此定義對于言志文學思潮來說是適用的。這個文學思潮共享綱領性的文學觀念，言志派作家在政治傾向、審美趣味、題材主題、文學風格諸方面都表現(xiàn)出了明顯的共性。言志派有《論語》《人間世》《宇宙風》《駱駝草》《世界日報·明珠》等主要的發(fā)表陣地。代表作家周作人、林語堂有相近的言志文學理論，青睞閑話式的小品文，有著共同的對手，在他們的麾下還各自集合了一個小品文流派：以周作人為代表的苦雨齋派和以林語堂為代表的論語派。
1932年9月，北平的人文書店同時推出周作人的文學理論小冊子《中國新文學的源流》與沈啟無編選的《近代散文抄》上冊（下冊于12月出版）。《中國新文學的源流》是言志派文論重鎮(zhèn)，周氏用言志與載道重新架構中國文學史，《近代散文抄》為晚明小品選本，二書一理論一作品選，互相配合，引發(fā)了一次晚明小品熱。受其影響，林語堂認識并推崇袁中郎等晚明作家，并用傳統(tǒng)言志派的話語形式，重述了他受克羅齊、斯賓崗（J.E.Spingarn）等影響的表現(xiàn)派文論。1934年4月，林語堂主編的半月刊《人間世》創(chuàng)刊，大力提倡以自我為中心，以閑適為格調(diào)的小品文。周作人與他的幾個弟子俞平伯、廢名、沈啟無、江紹原等苦雨齋派成員悉數(shù)列入特約撰稿人名單。創(chuàng)刊號登載了周作人五十自壽詩的手跡，并配以大幅照片。同時，還發(fā)表了沈尹默、劉半農(nóng)、林語堂、蔡元培、沈兼士、胡適等人的和詩，眾所矚目。《人間世》的問世，特別是南北言志派苦雨齋派和論語派的聯(lián)手，引起了勢頭正盛的左翼作家的高度警惕和討伐，于是，代表兩種截然不同文學傾向的派別針鋒相對，發(fā)生了大規(guī)模的文學論爭，凸顯了新文學言志與載道兩大傳統(tǒng)，具有廣泛而深刻的文學史影響。
言志和言志派的概念在1930年代前期文壇廣泛使用，言志派的派別特征受到了一定的關注。金克木于1935年發(fā)表幾篇文章，分析和評價言志派的特點和得失�！堆灾九晌恼轮拿摇放e出林語堂、俞平伯、周作人、廢名為言志派具有獨創(chuàng)性的代表作家。作者又在《論周作人文章的難懂》中，把《莫須有先生傳》選為有辭章而無義理的言志派的極峰。他對言志派是持批評態(tài)度的，在《言志派的弱點》中說：言志風氣是自發(fā)的、自然的、事實上的結(jié)局，是不能提倡、不能有意去制造的�！吨袊挛膶W的源流》出來以后，接著出來《近代散文抄》。有了理論，有了模范，言志文學的大旗堂堂出來，但旗下掩護著的已不是言志文學了。金氏的三篇短評預設了一個嚴格的言志標準，然后進行評判。盡管是反面文章，也說明言志派已成為受到時人注意的現(xiàn)象（金克木：《文化卮言》，周錫山編，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6年12月，213頁、211頁、212頁）。
有人發(fā)表文壇八卦式的文章，把《論語》中常發(fā)表文章的八個臺柱式人物擬為八仙：呂洞賓林語堂，張果老周作人，藍采和俞平伯，鐵拐李老舍，曹國舅大華烈士，漢鐘離豐子愷，韓湘子郁達夫，何仙姑姚穎（五知：《瑤齋漫筆·新舊八仙考》，1937年4月20日《逸經(jīng)》28期）�！队钪骘L》創(chuàng)刊號發(fā)表女作家姚穎的《改變作風》，文末附有語堂跋，其中說：本日發(fā)稿，如眾仙齊集，將渡海，獨何仙姑未到，不禁悵然。適郵來，稿翩然至……大喜，寫此數(shù)行于此。（姚穎：《改變作風》，1935年9月16日《宇宙風》1期）這說明林語堂本人也是很認可八仙之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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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開發(fā)，1963年生。安徽六安人。文學博士。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主要研究方向為現(xiàn)代漢語散文、現(xiàn)代文學思潮和周作人研究等，并從事散文創(chuàng)作。著有：《人在旅途周作人的思想和文體》（1999），《文學之用從啟蒙到革命》（2004，2006臺灣版），《周作人精神肖像》（2015，2013臺灣版），《周作人研究歷史與現(xiàn)狀》（2015，同年臺灣版），《中國現(xiàn)代文學初版本圖鑒》（2018，與另一作者合著），《邊走邊看》（散文集，2015），《走出習慣的空間》（旅行記，2016），《從消逝的村莊走來》（散文集，2016），主編有《中國散文通史現(xiàn)代卷》（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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