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正亮。那時，托馬還是獨自一人。他欣喜地看見一個男人，那人體格健碩，正安靜地在自己門前打掃。商店的卷門拉起了一半。托馬稍稍俯身，發(fā)現(xiàn)里面有一個女人睡在床上，床把其他家具留下的位置都占滿了。女人的面龐盡管朝著墻壁，卻依然可以窺見——柔和，帶著發(fā)熱的紅暈，焦慮，卻已經(jīng)睡意沉沉，就是這樣一張臉。托馬站起來，他只管繼續(xù)走他的路。然而掃地的男人叫住了他：“進來。”男人邊說邊向門口伸出手臂為他指路。
　　這不在托馬的計劃當(dāng)中。然而他走上前，想要看清楚是什么人在對他如此發(fā)號施令。那個人的衣著尤為引人注目。黑色夾克，帶條紋的灰色長褲，領(lǐng)口和袖口都微微發(fā)皺的白色襯衣，這副裝束的每一個部分都值得推敲。托馬對這些細節(jié)很感興趣，為了能在這人身邊多待一會兒，他向?qū)Ψ缴斐隽耸帧＿@個動作，他本來是不想做的，畢竟他一直想要遠離人群，避免建立比較親密的關(guān)系。男人也察覺到了。他看了看托馬伸來的手，回以一個含糊的禮貌性手勢，然后就當(dāng)身邊什么事情都沒有發(fā)生似的，繼續(xù)打掃起來。
　　托馬的自尊心被刺痛了。這時，對面那棟房子里的人也醒了，窗板搖了起來，窗戶打開了。人們能看見一些小房間，可能用作臥室和廚房了，看上去又臟又亂。小商店似乎收拾得極其用心，作為一個必須適合人們休息的場所，它花枝招展，笑臉迎人。托馬徑直走向人口。他分別看了看左右，隨后，目光鎖定在一件剛才沒有留意的物品上。它就擺在店門的櫥窗里。那是一幅畫像，藝術(shù)價值不高，在它的畫布上還能看見另一幅油畫的殘跡。筆觸笨拙的人像消失在一排城市建筑的殘垣斷壁后面。擺在綠草地上的一棵細長的樹是這幅畫最好的部分，但不巧的是，它模糊了一張臉，那應(yīng)該屬于一個沒有胡子的男人。他輪廓普通，帶著一抹恰如其分的微笑，隱約到需要延伸那些斷斷續(xù)續(xù)的線條才能被想象出來。托馬悉心研究著畫布。他辨別出幾棟很高的房屋，裝著許多排列既不藝術(shù)也不對稱的小窗戶，其中有幾扇正透出光亮。遠處還有一座橋和一條河，或許呢，還有一條通向山間風(fēng)景的路，但它已經(jīng)完全模糊了。這些層層疊疊的小房子不過是一項巨大的、恢宏的工程，建在一個沒有人經(jīng)過的地帶。他把他剛剛抵達的村莊和它們在腦海里做了比較。然后，他的目光從畫上移開了。在街道對面的某一扇窗戶里，幾個剪影聚攏在一起。原本是看不清楚的，可是，一扇門被推開了，它通往比較明亮的前廳，光線照出了站在窗簾后的一對年輕人。托馬偷偷地看著他們；其中的那個年輕男人察覺到自己正被人盯著，便靠向窗臺撐起了雙肘：他打量這個新面孔時，倒是大大方方，毫不掩飾。男人有一張年輕的臉龐，裹在頭上的繃帶遮住了頭發(fā)，使他看起來病怏怏的，卻絲毫不減他的朝氣。他眼含笑意，令一切消極的聯(lián)想都煙消云散了，無論是寬恕還是指責(zé)，似乎都不能影響到他面前的人。托馬一動不動。他看見的這些，有一種令人放松的特質(zhì)，他細細品味著，把其他計劃都給忘了。微笑還無法滿足他，他期待著別的東西。那個年輕姑娘仿佛注意到了這份期待，手上微微一動，像是一份邀請，很快，她關(guān)上了窗戶，房間又陷入了黑暗。
　　托馬十分困惑。他能把那個手勢當(dāng)成是確確實實的召喚嗎？它更可能象征友善而不是邀請。它同時還是一種打發(fā)人的方法。他無法確定。往商店這邊看，他發(fā)現(xiàn)那個負責(zé)打掃的人已經(jīng)進去了。他這才想起了原先的打算。但他想到晚一些時候?qū)嵭幸部梢裕�便決意跨過馬路，到那棟房子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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