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習男神
題記:傳說中,愛神有兩支箭,金箭讓男女雙方一見鐘情;鉛箭讓曾經(jīng)的戀人永遠忘卻。
從尖沙咀彌敦道的魚丸店出來,我扶著丘比特晃晃悠悠到馬路對面買咖啡喝。近來他的眼病愈發(fā)厲害,尤其是晚上,時?床粶蕱|西。
“你小子真是走了狗屎運,剛入天堂,就被委派做了見習愛神!”丘比特腆著肚子,用食指和拇指緊捏,從上門牙縫里扣出一綹肉絲來,順手彈向空中,漫不經(jīng)心地說道,“不會是你爹給你托人了吧?”
“沒有啦!本來命不該絕的,只是愛過一個不該愛的女孩,一時失足喪命而已。主事天使說,看我是個實誠人,所以派我來做你的助理嘍!”
“你來了也好,正巧我在生眼病。不過,話說回來,你還惦記著從前那女孩吧?”
“沒有啦!”
“沒有最好,做愛神呢,最重要的是有些事要忘得干凈!
操著一口熟練的TVB腔,丘比特一手捋過肥厚的肚腩,一手勾住我的脖子,興奮地吼著:
“你是我的眼,帶我穿越擁擠的人潮……”
夜色很好,12點鐘之后,一輪新月鐮刀似的揮舞到中天,泛著冷艷的銀輝,仿佛要收割滿天星斗。
丘比特伸出肥碩的翅膀,一把抓住我,帶我飛到位于西九龍柯士甸道的環(huán)球貿易廣場頂樓的天臺上。這是全香港最高的建筑,置身樓頂,身披星月,可以俯瞰整個九龍和維多利亞灣。上班一個月,我對這辦公環(huán)境贊不絕口。
從前我以為全世界只有一個愛神丘比特。他是嬌萌小鮮肉,Q彈又爽滑,但實際上我錯了。地球那么大,站得再高,再有上帝視角,每天有那么多人告白,那么多人離開,一坨小鮮肉還是遠遠不夠的。于是主事天使在天堂展開招募,更多的小鮮肉、少年鮮肉、中年肥肉和老年臘肉不斷地充實進了愛神隊伍,丘比特的執(zhí)事區(qū)域也被逐漸細化,像我的考評官,僅僅是負責從九龍到新界兩個區(qū)域的晚班。說白了丘比特已經(jīng)成為一種天神的身份,就像廣場上跳舞的大媽一樣,有時匝起紅袖套,為人家免費指路,有時捧著安全套,挨家挨戶送去祝福。
“莎士比亞說,愛情是一種瘋。但是他錯了,愛情是他媽的一種。
撫摸著腰間金色和鉛色羽箭的丘比特,慢悠悠地補充道,“愛情不過是一種病,一種外科創(chuàng)傷性疾病,男女雙方在一見鐘情時,制造傷害,愈合傷口卻要花上一輩子!”
“那會是一道美麗的傷口吧?”我反問。
“你太年輕,一定不懂愛!”丘比特說罷,挺直肥碩的腰肢,緩慢地彎弓搭箭,一支金色羽箭應聲出射,穿過層層云霄,精準地射進缽蘭街上一個長發(fā)飄逸的男人的胸腔。那男人起先手執(zhí)砍刀,正殺氣騰騰地指著報亭邊忙著收攤的賣報小妹,就在羽箭刺入胸腔那一瞬間,男人放下砍刀,轉身攏過身后的一票兄弟,雙頰紅潤地說:
“你們先回吧,做點小生意其實也不容易,我等下請她吃宵夜!”
“你妹的,射偏了!”丘比特拍拍腦門,近乎自責地癱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本來打算射哪個?”
“KTV門口那個摟著超模的闊少嘍!”
“為什么是他?”
“他剛剛在心里向上天禱告,求愛神幫忙,如果今晚他遂了心愿,愿意拿出二十萬去支持教會!”
“不如我來再補一箭成全他?”
“算啦!剛走出來的時候,他看到有幫會在街上做事,就自己轉身折回了包廂――看樣子對那個超模也不是真愛啦!”丘比特點上一支香煙,將弓箭擺在身旁,悠悠地抽起來。
“看那邊,海港城夜宵攤上,有個男人好像正要對一個女孩表白!”我睜大眼睛,試圖看得更加仔細。
丘比特從懷中掏出一塊pad,瞄準那對男女的方向,按下了捕捉鍵。
畫面和聲音很快被捕捉進來,丘比特只顧自己抽煙,留我一人捧著pad觀看。那對男女好像是大學生,男人已然喝醉了,嘴里含含混混地講著酒話,女孩架住他,有點吃力地向前走著,他們的身后還跟著幾個搖搖晃晃的學生模樣的人。
“沈青,其實我心里一直有你!不要走,陪我一起留在香港吧!”男生喃喃地說。
“哼!跟人家表白,還要借著酒勁,真沒勇氣!”女孩心里的默默獨白,被丘比特的pad以文字的形式,在熒屏上顯示出來。
原來是大學畢業(yè)生的散伙飯表白――我猜那男生一定暗戀女孩很久,絕不是一時沖動說了酒話,只是大限將近,再不借著酒勁說出來,恐怕是要一輩子遺憾了吧。
“沈青,你不要走,陪我留下來,讓我照顧你好嗎?”
“你再這么慫包,我可真不管你啦!”女孩心頭一顫。
夜色中,男生放開搭在女生肩膀上的手臂,插進自己牛仔褲里摸索著,剛要邁開步子,卻一個趔趄,重重摔倒在地上。
“干嗎不白天正式跟人家表白,當著這么多同學的面,借著一身酒氣,你真是沒誠意!”女生終于自顧自負氣地向前走開。
“嗨,姑娘,給他個機會吧!”我慌忙起身,閃電般抄起地上的長弓,“嗖”――一支穿云箭,千軍萬馬來相見!
那女生已向前走出幾步,在中箭的剎那,忽然轉身走向倒地的男生。而此時,男生正吃力地掏出壓在身下的手臂,從他的牛仔褲兜里,竟然摳出一枚鉆戒來。月華如水的夜里,這枚鉆戒在黑暗深處綻放,泛滿艷光,露珠一般,蓮花一般,咒語一般,瞬間,讓身邊所有的同學都歡呼起來。
“哇塞!幸好我射準啦!”我長舒一口氣。
“你妹的,誰讓你動我的愛神之箭啦!”癱坐在地上的丘比特忽然一個鯉魚打挺翻坐起來,像一大坨急著上架的新鮮白肉似的,豁然屹立在我的面前。
“可他們明明是真愛!”
“真愛又怎么樣?我告訴你,我們是有組織、有紀律的團隊。他們在心里禱告了嗎?求神幫忙了嗎?你這樣低調地上趕著倒貼,是沒有資格做愛神的!”
說罷,丘比特忿忿不平地掏出見習生考評簿,在第一行里畫了一個凌厲的X號,然后補充寫道:做事魯莽,難成大器。
真沒想到,我的30天見習期快要結束的時候會遇上這樣的問題。我有點心灰意冷,捧著弓箭,恭敬地遞到了丘比特的手中。
已經(jīng)過了午夜3點鐘,荃灣的一間出租屋里燈還亮著。一對青年男女正在房間打包衣服。
女孩說:“阿貍,不好意思,我沒想到我爸媽會突然回來,其實和你合租這三個月以來,一直都非常愉快!
埋頭收拾衣服的阿貍憨憨地說:“沒關系啊,阿玉,父母的擔心我能理解,我只是怕你大大咧咧的,會照顧不好自己!
“放心吧!” 阿玉答道。
“去查查看他們三個月前的情況嘍!”丘比特說著,點開pad上時光輪盤的app,轉動輪盤,我和丘比特身旁的時空瞬間被調整到三個月前。
“哇塞,原來這個pad的功能如此強大!”我在心中暗自感嘆。
三個月前,阿貍和阿玉在一家國畫班上初識。因為有繪畫的共同愛好,兩人很快成為朋友。
阿玉那時獨自在荃灣租了一套2室1廳的居室,位置很好,費用也超高,于是發(fā)微信朋友圈求助,誠征合租室友:無不良嗜好,有正當職業(yè)即可,男女不限。阿貍第一個點贊,第一個回復:“要不我來試試?”
阿貍是那種細心又愛干凈的男孩子,搬來合住后,處處照顧著阿玉的生活。有時加晚班回來,會特意買叉燒飯為阿玉加餐;有時趁著阿玉加班,便把客廳、廚房、衛(wèi)生間徹底地清掃干凈;還常上網(wǎng)淘一些阿玉喜歡的畫筆,謊稱是街角正好撞見,順手買了送她。
“阿貍心里一定住著阿玉嘍!”丘比特撇撇嘴角,淡淡地說。
“可阿玉心知肚明,卻還是覺得阿貍不夠來電哪!哎……”讀著阿玉的內心獨白,我嘆息道。
丘比特重置了時光輪盤,時空被定格到3天前,原來阿玉的父母要從國外回來,他們希望能和阿玉長期住在一起,于是作為普通室友的阿貍也只能無奈地單飛了。
“真替阿貍可惜!也許再相處一段時間就能擦出火花,捕獲阿玉的芳心了!”
“那又怎么樣?他們誰也沒向愛神祈禱過!鼻鸨忍仃P閉了pad,我們又回到了荃灣出租屋外的星空之上。
“也許錯過了,就永遠錯過了!”我急得直跳腳。
“小子,你又想怎么樣?”丘比特白了我一眼,我急忙收緊在愛神之箭上垂涎的眼神,說道:
“快點!丘比特,快讓我做點什么!我不用你的愛神之箭,請隨便讓我變成什么蒼蠅、蚊子、蟑螂沖過去,我要為他們做點什么……”
話音未落,我被一陣疾風卷起,猛擲向幾千尺外的出租屋內。我在油光可鑒的地板上照見了自己的影子,一只六足健碩、身體肥厚的蟑螂――這畫風顯然符合丘比特的審美――我的唇角劃過一絲狡黠的微笑,然后用盡全力,一股腦沖向阿玉。
“!”阿玉果然尖叫著跳了起來,撲通一下扎進阿貍的懷里。
“快點,哥們兒,請用你的鞋底子給我來個爽快點的――讓這次偉大的英雄救美足以成就一段美滿姻緣吧!”我壯懷激烈,不顧一切地向阿貍沖了過去。
“哇。 卑⒇傔@軟蛋居然也跳了起來,發(fā)瘋似的從身后抱住阿玉,嚇得臉色慘白。
“不是吧,哥們!你連蟑螂也怕,以后還怎么保衛(wèi)婦女兒童?”我在心中暗罵!
倒是阿玉強裝鎮(zhèn)靜,將一身雞皮疙瘩的阿貍掩在身后,抄起寫字臺上的一本雜志,卷成蛋卷狀,朝我揮舞著。
“阿貍別怕,有我在!”
我絲毫沒有畏懼,深吸了一口氣,卯足了勁頭再次向阿玉發(fā)起沖鋒!阿玉果斷地尖叫著放棄了抵抗――“啊啊”――她閉上了雙眼,甩飛了蛋卷,轉身扎進阿貍的懷里,瞬間,兩個人就滾到了床單上!
又一陣疾風吹起,我被丘比特卷回到星空之上。本以為他會對我剛才的神勇大張旗鼓地表揚一番,誰知他只是慢悠悠地掏出考評簿,在第二行上打上了一個勾,并補充寫道:機智且勇敢,是個好苗子!
整個過程,他巋然不動地戳在那兒,淡定得仿佛夜晚路燈下的一個郵筒。
“小子,別再看啦,后面就是少兒不宜啦!”丘比特打著哈欠,拽來一朵云彩,遮在荃灣出租屋的上空。
已經(jīng)過了四點鐘,東方晨曦微茫。丘比特困得有點撐不住了,他靠在天臺的廣告牌上,揉著眼睛跟我說:“天快亮啦,你盯一會兒,記住,如果沒人向天祈禱,絕對不能擅用愛神之箭!”
話音還未落實,丘比特的小呼嚕,已冒著泡似的從天臺上升騰起來。
這真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我輕輕地從丘比特的口袋里掏出了天神pa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