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jié) 人生多歧路

中國古代有個叫楊朱的哲人。有一次他的鄰居丟了一只羊。鄰居全家連帶親友一大批人去追羊，還求楊朱家的童仆都幫忙去找。楊朱問：“只丟了一只羊，為什么要這么多人去追？”鄰居說：“岔路太多，所以每個路口都需要有人去追�！�

等到那些人回來的時候，楊朱問他們：“找到羊了嗎？”

鄰居說：“沒有�！�

“為什么呢？”

“因為岔路中又有岔路，所以不知道羊究竟跑到哪條路去了�！�

楊朱聽了非常難過，一整天都沒有笑容。

楊朱的學(xué)生很奇怪，問“老師啊，這羊也不值多少錢，而且也不是您的，丟了就丟了唄，您至于這樣難過嗎？”

是啊，羊也不值幾個錢，更何況也不是自己的，何必這樣難過呢？不懂得人生哲學(xué)的人，得到的結(jié)論可能就是“楊朱這個人比較摳門”。因為楊朱說過，“拔一毛而利天下，吾不為也”。這當(dāng)然不是真的，楊朱的“歧路亡羊”故事，實際上是一個寓言，而不僅僅是一個現(xiàn)實中的故事。在現(xiàn)實中，羊要逃跑，并不會沿著道路去跑，十有八九羊是跑到野地里，所以歧路多不多根本不重要。

這個故事的真意，所找的不是羊。楊朱要找的東西，也許可以叫作人生真諦，也許可以說是人生的快樂和意義。羊，象征意義是“祥”，當(dāng)人失去了人生的真諦或者快樂和意義，那就是失去了羊——用基督教的說法就是失去了伊甸園。

找回羊，或者說想回到伊甸園，困難并不是因為有人禁止我們，而是，我們不知道哪條路才是正確的。人生道路千萬條，走錯了路，何止是找不到羊，甚至可能會通向懸崖沼澤，通向鬼蜮世界。歧路亡羊，楊朱之所以難過，并不是為了一只羊，而是為了人的命運而難過。因為他看到了古往今來的很多人，都像這只羊一樣走上了歧路，失去了幸福和快樂，甚至失去了寶貴的生命。

人人都試圖去追尋一只叫作“快樂”的羊，但是，有誰真的能找到這只羊？

據(jù)說，有極少極少的人找到了最終極的快樂。他們說，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感受。如果強用我們的語言來說的話，那是一種極樂。和它相比，我們?nèi)松�中所有的快樂，都不過是煩惱痛苦相對比較少的狀態(tài)而已，就好比一個因為渾身疥瘡感到其癢無比的人，得以抓了癢暫時舒服一點的狀態(tài)。

無數(shù)種煩惱使我們不能快樂。有些人是因為貧困，我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飯都吃不飽——順便說一句，有些心理學(xué)家認(rèn)為，貧困而不快樂并非心理問題。但實際上貧困而不快樂也一樣和心理有關(guān)。心理狀態(tài)極為出眾的人，比如顏回，他就可以在貧困中保持相當(dāng)程度的快樂。雖然大多數(shù)人還并非過度貧苦，生活還可以維持，但是他們內(nèi)心中的貧困感很強烈，因此帶來了很多煩惱。他們會在財富的道路上尋找快樂，但是大多數(shù)人會失望而返，有人找不到財富，有人即使找到了一些財富，但還是換不來真正的快樂。

有些煩惱來源于兩性關(guān)系——當(dāng)然，未必是兩個異性，也可以是同性。兩性關(guān)系這個詞過去的意思是兩個不同性別的人之間因性而建立的關(guān)系�，F(xiàn)在可以說是兩個人之間因性而建立的關(guān)系�！�—不論是身體上的欲求，還是愛情的向往，這其中的快樂總是短暫的，而爭吵，背叛，厭倦……各種煩惱卻是很多。他們在另一個人身上尋找快樂，但是另一個人可能會傷害他們。

有些煩惱來自自尊的不滿足。他們地位卑微，希望能被人重視，于是采用了種種方法，但是這個過程中總有很多麻煩。比如同事也許會在背后說他們的是非，領(lǐng)導(dǎo)也許會忽視他們的功勞。同學(xué)聚會的時候，他們的車也許是最寒酸的。別人假期出國玩，而他們也許只能在動物園中轉(zhuǎn)轉(zhuǎn)。他們在羨慕別人的眼光中尋找快樂，但是很可能只得到了輕蔑。

……

普通人有煩惱，但是還可以應(yīng)付。而且在煩惱輕微的時候，也可以享受一些快樂，享受陽光、美食、旅游或者和家人在一起。但是有些人比較不幸，他們誤入了更壞的道路，不僅沒有找到羊，還陷入了泥沼。這些人就包括心理疾病患者。他們或者莫名地焦慮，時�；袒蟛话�；或者行為強迫，謹(jǐn)小慎微而膽戰(zhàn)心驚；或者情緒抑郁，總生活在愁云慘霧之中。平凡的小快樂對他們也成為奢望，留下的則是無窮無盡的痛苦。他們想尋找擺脫這些痛苦的道路，但是談何容易。他們的人生，更深地迷失在痛苦中。

這讓楊朱怎么能不難過呢？

他們是怎么把快樂丟了的？

楊朱的故事中，忘了去問那個鄰居一件事情：羊是怎么丟了的？

當(dāng)然，如果羊已經(jīng)丟了，當(dāng)務(wù)之急是找羊，而不是回答羊怎么丟了這個問題。但如果羊圈中有其他的羊，這個問題也很重要。找到羊圈的破口，亡羊補牢，就可以讓其他的羊不至于再丟。

那么，羊是怎么丟了呢？我們是如何失去了本性中原來就有的快樂呢？

心理學(xué)家的研究，發(fā)現(xiàn)了很多使人們心理不幸福的原因。我的總結(jié)是，所有的不幸都是因為人的某個錯誤。

精神分析中的移情，實際上是一個錯認(rèn)。在潛意識中，人們把一個人誤看作另一個人。比如把成年后認(rèn)為的某個男性，在潛意識中等同了幼年時的父親，從而用對待父親的慣有方式去對待這個人，這就是一個錯誤。移情會在和別人的關(guān)系中，形成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jié)。因為試圖通過改變這個人，來解決和另一個人之間的未了的心愿，這本質(zhì)上是荒謬的。

選擇了錯誤的方式，來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也是人不幸福的常見原因。比如一個人希望自己能被人尊重，但是他認(rèn)為自己不被尊重是因為沒有財富和權(quán)力（實際上，高貴的人品最容易得到真實的尊重）。于是他發(fā)誓要獲得財富和權(quán)力。而在爭取權(quán)力和財富的道路上，他選擇了通過阿諛奉承來盡快升官。他可能的確升官了，而且也通過權(quán)力獲得了財富。但是，他并沒有在尊重的需要上得到滿足。雖然有些人因此而巴結(jié)他，但是他知道那些人實際上并不是尊重他而只是偽裝尊重——即使有人真的尊重他，他也會當(dāng)成是巴結(jié)。而且，他自己巴結(jié)上級的屈辱感，反而讓他更覺得不被尊重，而自己即使升了官，還有更大的官需要去巴結(jié)。這更是讓他自尊受到挫折。就好比人玩魔方時的困境一樣，當(dāng)我們把一面變成我們所要的顏色時，卻發(fā)現(xiàn)這個動作令其他的面更加混亂。

更何況在人生中，在我們追求目標(biāo)的過程中，會遭受種種挫敗。這些挫敗給我們帶來了消極的情緒。如果這些消極情緒沒能被化解，它們就會持續(xù)地存在于我們的潛意識中，時時刻刻對我們產(chǎn)生著消極有害的影響。

我們?nèi)プ费�，這樣的行動可能會使得羊跑得更遠。同樣，我們?yōu)樽非笮腋８冻龅姆N種錯誤的努力，也常常使得幸福離我們更遠。

回歸療法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條正確的道路，找到我們失去的羊。因此回歸療法不僅僅是用于治療心理疾病，也是所有人找到人生方向的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