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天微寒，沒有清明雨。何處的天空中悲傷兼著細雨，穆劍不得而知。胸膛包裹心臟，春意彌漫周身。風卻淫威不絕，蠢蠢而動。草色花顏只能遙想，近處的孩子們則如林中小鳥般嘰嘰喳喳。此消彼長，涼意已被熱鬧取代，他的心也彈出了起起伏伏的旋律。
　　校園里，孩子們扎著紅領巾，在為去烈士陵園掃墓做著準備。有的拿著蒼翠的柏枝和潔白的紙花，有的來回跑著買食物和飲料。他們是熱情而快樂的。穆劍站在操場上，表情平靜，心事卻重重。
　　掃墓隊伍走出校園，孩子們的笑臉立刻被大街上的蕪雜消融。這里是更大的林子，“鳥”聲鼎沸，真實得虛假。他們面若幻影，疾走如獸。穆劍在人們臉上搜尋，眾人皆蒙塵，眸子染霜，心生浮躁，蠕蟲百千而出。官員的臉虛胖，巨商的臉驕橫，小販的臉貪婪。倚在門口的小商戶推銷著虛情假意的笑，打工回鄉(xiāng)的年輕人鼓噪著金錢的浮華，妖冶的女人賣弄著廉價的性感……孩子們的臉稚嫩純凈，此時卻讓他心生恐懼。他們是眾人的前生，他們也是眾人的后世，穆劍害怕孩子們重蹈覆轍。
　　到了街道拐角處，這里正在修路，一群人拉著一個鐵磙子碾著水泥。不遠處，切割機尖叫，噴漿吐霧，濺在躲閃不及者的褲腿上。車輛在路邊蝸行，司機往日的威風也蕩然無存。幾個拿著對講機的年輕人在指揮著交通。隊伍只好暫時停下來。穆劍的眼光審視著右邊突起的一個石棉瓦棚子，它簡陋、蹩腳地插足在這里，顯得十分粗魯和野蠻。
　　一個男人的吼聲引起了穆劍的注意，是一個留著板寸頭的胖子，他沖著司機吼道：“都給我長個眼啊，水泥還沒有凝結住呢！”
　　又一聲大喝：“別他媽的不長眼睛��！”
　　他的旁邊站著一個雙手叉腰的年輕女人，黃頭發(fā)，紅嘴唇，兩只眼睛死死盯著汽車輪子。她是那個“板寸”的女人。
　　穆劍認識“板寸”。他是本地人，以前在外開飯店，認識很多不安分的人。前幾年轟動全縣的Ａ礦Ｂ事件，他也是其中滋事的一個小頭目。后來，因為Ａ礦Ｂ事件與縣里Ｃ局長有關系，此事也就不了了之。去年鎮(zhèn)上修繕大橋，車輛只能走橋下的便道，有幾個人在那里私自設卡收費，他也是“合伙人”之一。
　　如今怎么又在這里指揮交通？穆劍心生疑惑。
　　2
　　孩子們開始小心地從路邊走過去。
　　“哎呀！哈哈……小家伙們又去掃墓了！”店鋪中有人嚷嚷。
　　“好！就該這樣。”
　　“瞎說！老輩子的事了，如今……”有人把話說了一半。
　　一個尖利的聲音吆喝道：“哈！扯球蛋！別人都忘了�！�
　　穆劍循聲望去，只見在拐彎處的一個百貨店門前，靠門框站著一個年輕人，上身穿棕黃色西服，下身穿藍色牛仔褲。此人是鐵三，開百貨店的。穆劍曾在他這里買過幾回東西，后來就不去了，他的東西貴，還有假貨。鐵三兩腿斜叉著，靠前的左腿有節(jié)奏地晃著。
　　“穆老師��！掃墓��！”聲音里充滿嘲弄和不屑。
　　看見學生時，他的嘴甜蜜了，說：“孩子們，快來，快來，看看需要點兒啥！”
　　他又趕緊巴結穆劍，說：“穆老師，您進來喝茶�！�
　　穆劍沒有進去，他給鐵三使眼色，引他看孩子手中的柏枝和白花，說道：“農(nóng)村人都忌諱這個。”
　　鐵三哈哈大笑，說：“沒事，沒事，進來吧！該買啥買啥��！”
　　穆劍忙說：“還是注意些好啊。”
　　孩子們聽出了老師的意思，沒有進去。鐵三氣得嘴巴噘得像豬拱圈。
　　3
　　隊伍拐過街道向南而去。穆劍回頭看了一眼。那幾個指揮交通的年輕人對著司機頤指氣使，而交管站敞開的大門里，幾個穿著深綠色制服的人解開衣服扣子，蹺著腿坐在沙發(fā)上喝茶、抽煙，他們的大蓋帽就在面前的桌子上胡亂地放著……
　　腳下是土路了。路旁的草叢中有些不知名的淺藍色小花，指甲蓋大小的花瓣，開得正好看，惹得孩子們一陣贊嘆。一個小男生的兩只耳朵旁，不知什么時候夾著兩朵花。穆劍看見后笑了。有一個小女孩也給他送了一朵，雖然很小，但藍得嫵媚，美極了。他也要像那個男生一樣把花夾在耳旁，手抬起來，在空中又凝固不動了，搖頭笑了笑之后，想把花扔掉。遲疑一下，到底沒有扔掉。他把花輕輕地夾在了耳朵上。孩子們都拍著手笑起來。
　　走了三四里的樣子，出現(xiàn)了一些起伏的小山，眼前的小路，鞭子一樣甩過去，蜿蜒而又流暢。又走了一二里，忽現(xiàn)一個刀劈似的小山崖，三四米高，崖面直上直下，露出裹挾得奇形怪狀的石頭，也有些從崖頭上扎進去的樹根，像扭曲的胳膊一樣纏繞著。路似乎是斷了。崖邊有一個缺口，從那里下去，走過崖下的一段荒路，再上去，就是烈士陵園了。
　　走近時，只見陵園旁邊停著一輛白色的小轎車，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在墓地里肅立著。已有很多學生來到了陵園，那個年輕人準備走了。穆劍過來時，正好和他打個照面，他一身端正潔凈的西服，戴著一副銀色框架的眼鏡，透過薄薄的鏡片，他看到的是高傲而憂郁的眼神。
　　目送他離開，穆劍想：他是誰？來這里干什么？
　　4
　　陵園里埋葬著的是抗日英雄。幾十年過去了，這里顯得有些荒蕪。
　　村民們圍在周圍看著。孩子們把陵園裝扮得潔白而翠綠，墳頭上仿佛有一只只白色的蝴蝶棲息于此，又好像是天上的白云點點撒地，圣潔之氣從一片翠綠之中飄然升起。
　　默哀后，輔導員開始講述英雄的事跡。他們就又回到了那個戰(zhàn)火紛飛的年代……
　　一隊日本兵趁著夜色出動，來到離縣城一百多里的這個村子，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殘忍的鬼子殺死了七十多歲的軍屬張奶奶，并用軍刀割了她的頭，懸掛在村子中間的老槐樹上。臨走時，鬼子們還搶走了劉東江剛過門三天的新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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