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酀�。悲觀。宿命。陰郁。你可以從這一連串的詞語中間選擇一個來形容尤金·格拉德斯通·奧尼爾，愛爾蘭裔美國人，“不幸人之大師”，“家庭問題劇之王”，“黑色魔術(shù)師”，“悲傷之王”，“憂郁桂冠詩人”。奧尼爾的戲劇作品表達了深沉的苦難；對此沒人否認。如果你想尋求振奮，那他不適合你。但奧尼爾自己并不認同戲劇批評家和傳記作家用如此病態(tài)的詞來描述他。他1923年曾寫信給瑪麗·克拉克，瑪麗是療養(yǎng)院的護士，他十年前曾在那里治療肺結(jié)核。我們從中可以發(fā)現(xiàn)奧尼爾個性中完全不同的另外一面，與人們所熟知的形象構(gòu)成鮮明的對比：“我知道你不相信別人說我‘悲觀’——我是說，你可以透過我作品的表象，看到真實的情況。我絕對不是一個悲觀主義者。在我看來，人生一片混亂，諷刺而絕倫、冷漠而美麗、苦痛而精彩，人生的悲劇賦予人偉大的意義。如果他沒有與命運進行一場終將失敗的斗爭，他就僅僅是一只愚蠢的動物。我所說的‘終將失敗的斗爭’只是象征意義上的，因為勇敢的人總是會贏的。命運永遠無法征服他/她的精神。你看，我不是悲觀主義者。相反，盡管我傷痕累累，我會與生活抗爭到底！我不會‘出走’，絕對不會錯過人生這出戲！”
      與大家普遍接受的形象相比，這番直白的自我評價更為真實地代表了奧尼爾的世界觀。不論是在藝術(shù)上還是生活中，奧尼爾都將苦難看作提升的通道，他拒絕“悲觀主義者”的標簽，而為自己打造了一個新詞“悲觀的樂觀主義者”。就在奧尼爾1920年憑借《天邊外》獲得他的第一個普利策戲劇獎之前，出現(xiàn)了一篇關(guān)于這顆冉冉升起的戲劇新星的專題報道，非常有見地。報道中有很多他早年的經(jīng)歷，對于他相貌的描寫特別強調(diào)他黑色的雙眸：“這雙眼睛中，既有陽光，也有苦難——它們仿佛在說‘人生是個悲劇——太棒了！’”
      不論是在臺上還是臺下，奧尼爾一生都與悲劇為伍。這位劇作家常常驚恐、憤怒、孤獨。但是他幾乎總是能看到逃脫的可能性，超越自身，走向更大的、更有意義的歸屬。奧尼爾說，“我所信奉的哲學(xué)是，總還有一個夢想，最后的夢想，不管你跌落到何處，哪怕跌落到瓶底。我知道，因為我見到過”。［4］奧尼爾堅信，他會抵達天空中的那一片藍，他一直緊握著這個救贖之夢�？嚯y，對于愛爾蘭人而言，幾乎就是一種藝術(shù)，心靈與身體的痛苦生發(fā)出它們最偉大的對立面——希望和精神。這種被奧尼爾稱之為“白日夢”，或者“怯懦的幻覺”，或者“無望的希望”的東西，是忍受生活磨難的前提。
      Per aspera ad astra——這句拉丁語的意思是：循此苦旅，以達天際。詹姆斯·喬伊斯在他的自傳性小說《一個青年藝術(shù)家的畫像》（1916年）中所引用的這句拉丁語，可以很好地概括奧尼爾的人生和作品。這句話雖然沒有什么新意，但奧尼爾創(chuàng)作中循環(huán)出現(xiàn)的每一個主題——他對于現(xiàn)行道德和社會規(guī)則的抗拒，他對于百老匯“浮華戲劇”的蔑視，他對于社會底層人物的深切同情，他的愛爾蘭式驕傲，他對于“過去預(yù)知現(xiàn)在和將來”的感知——所有這一切都可以歸到這個中心概念之下。循此苦旅，以達天際�！瓣P(guān)鍵是，生活本身毫無意義，”他曾經(jīng)這樣說，“是理想讓我們堅持奮斗，意志堅強地活下去！當(dāng)成就被狹隘地理解為占有時，它就變得陳腐不堪�？梢员煌耆珜崿F(xiàn)的理想根本就不值得被作為理想……追求實現(xiàn)不了的理想，失敗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的奮斗，就是他的勝利！……這樣的人物必然是悲劇性的。但是對于我來說，他并不讓人沮喪，而是令人振奮！”奧尼爾《天邊外》中自傳式的人物羅伯特·梅約臨死之前的那段話，非常清楚地證明了這一點：“只有接觸了苦難……你才會——覺醒�！保�5］在奧尼爾的一生中，這種苦難與覺醒的融合，被有力地呈現(xiàn)在舞臺的聚光燈下。苦難與覺醒的融合是一個起點，從這個起點出發(fā)，才能真正理解奧尼爾經(jīng)久不衰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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