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過尚且留聲，人生豈能無痕。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但是有些人的故事，只屬于他自己，生命終止后，故事戛然而止；而有些人的故 事，則屬于民族，他們的故事萬古流芳。

處于歷史大背景下的人物，尤其是參與影響歷史走勢，或者說親歷歷史進 程的人的故事，恐怕許多都是毀譽參半。這個故事是他自己書寫的，也是別人 加給他的。袁崇煥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他出生在一個動蕩不安的時代。他出生的時候，大明帝國已經(jīng)開始走下坡 路了。雖然當時張居正僅僅去世兩年，但是大明帝國在沒有張居正這樣的權臣 主持下，國內很快便亂了套�；实坶_始清算張居正，眾多反對派甚囂塵上，嚴 厲打擊改革派，就連抗倭英雄戚繼光都差點身首異處（后被貶到廣東）。清 算完改革派后，他們則開始內斗，結黨營私，相互攻訐，文恬武嬉，貪贓枉 法，草菅人命……

他出生于一個普通的家庭。既沒有顯貴的家族背景，也沒有富可敵國的家 業(yè)，他有的只是一個商耕家庭。在這樣的時代里，出生于這樣的家庭里，袁崇 煥的人生究竟能走多遠，沒有人說得好。如果參照大多數(shù)人的人生，他后的

結局不過是和千千萬萬的普通人合成一個數(shù)字，留存在歷史的檔案里，僅此而已。 但是，壞的時代和普通的家庭背景并沒有讓袁崇煥過上大多數(shù)人的一生。

再壞的時代，人總要生存下去，總要有理想。袁崇煥也不例外，他立志報國。 于是，他走上了當時實現(xiàn)理想的唯一正途：學好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不過，雖然理想是美好的，前途是光明的，但是道路是曲折的。盡管袁崇 煥是學習的一把好手，在當?shù)匾灿行∩裢�的稱號，但是在競爭激烈的科舉 考試中，他還是一次次名落孫山，直到三十多歲，第四次科舉考試才高中。

雖然獲得了官場的入場券，但是袁崇煥離自己的理想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老話說，初心易得，始終難守。在當時污濁的官場上，無數(shù)人放棄了修身齊 家治國平天下的信仰，轉而干起了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的勾當，搜刮 民脂民膏，極盡享受。而袁崇煥則潔身自好，不忘初心，以小小知縣在東南偏 僻的地方兢兢業(yè)業(yè)，收獲了不少政績與口碑。

然而，清廉的袁崇煥依舊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按照明朝官員升遷的慣 例，袁崇煥要從小小的知縣升遷到朝廷核心官員的位置，少說得幾十年時間。 而已經(jīng)接近不惑之年的袁崇煥顯然是等不起了。

而且，當時政治生態(tài)極為惡劣，基本上是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只跑不 送，暫緩使用；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如此一來，潔身自好的袁崇煥升遷之 路自然會受到影響。

在如此困境之中，袁崇煥既沒有自甘墮落，也沒有怨天尤人，而是苦修兵 法，關注國家大事，等待機會。苦心人，天不負。沒多久，機會真的送上門 來了。

大明帝國東北邊境出現(xiàn)叛亂，努爾哈赤起兵造反，大明帝國戰(zhàn)略決策屢次 出現(xiàn)失誤，而且用人不當，軍事上一敗涂地，屢戰(zhàn)屢敗，損兵折將，丟城失地 不說，還讓努爾哈赤坐大。

努爾哈赤的叛亂給無數(shù)大明帝國官員提供了建功立業(yè)的機會。事實上，剛開始有無數(shù)人想著借助平定叛亂來晉爵封侯，然而殘酷的軍事斗爭以及復雜的 朝廷局勢讓絕大多數(shù)人望而生畏。邊疆大吏成了燙手山芋。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就在大多數(shù)人生怕被送去遼東當官 時，袁崇煥挺身而出：只要給我足夠的兵馬錢糧，我一個人就能守得住此 地。于是，這位來自南方、皮膚黝黑的文官從此踏上了鐵馬金戈、刀尖舔血 的征程。

我們都知道，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做一件事情，不難；但是一個人在復雜的 社會中、戰(zhàn)爭中做一件自認為是對的事情則是非常難的事情。袁崇煥就面臨著 多方面的問題，他的前方有崛起的、落后但騎兵厲害的后金，他的后方則有黨 爭和猜忌心極重的皇帝，他的身邊有閹黨、悲觀主義者、準備隨時開小差者、 持反對意見者等，處在三線作戰(zhàn)的環(huán)境中，袁崇煥卻做出了驚天動地的事情。

人們都說蓋棺定論，但是有關于袁崇煥的討論延續(xù)至今，依舊沒有定論。 批評他的為數(shù)不少，比如：朱舜水（明末清初五大學者之一）將袁崇煥稱

為賣國賊，比如明末將領徐石麒認為袁表面主戰(zhàn)實為主和，張廷玉（清朝 學者）則認為他殺毛文龍是妄殺，計六奇更是將其列十二條罪狀殺毛文龍 的行為，視同秦檜以十二道金牌殺岳飛……

不過，對袁持正面評價的更多，唐甄將袁和孫傳庭、盧象升并列為明末三 大良將、國寶；袁崇煥的勁敵努爾哈赤認為袁是個英雄人物：

朕用兵以來，未有抗顏行者。袁崇煥何人，乃能爾耶！

乾隆皇帝更是認為袁崇煥是忠臣：

袁崇煥督師薊遼，雖與我朝為難，但尚能忠于所事，彼時主暗政昏， 不能罄其忱悃，以致身罹重辟，深可憫惻。

康有為則認為袁是英雄人物：

夫袁督師之雄才大略，忠烈武棱，古今寡比。其遺文雖寥落，而奮揚 蹈厲，鶴立虹布，猶想見魯陽揮戈、崆峒倚劍之神采焉。

梁啟超認為他是明之長城，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若夫以一身之言動、進退、生死，關系國家之安危、民族之隆替者， 于古未始有之。有之，則袁督師其人也。

金庸則如是說道：

袁崇煥真像是一個古希臘的悲劇英雄，他有巨大的勇氣，和敵人作戰(zhàn) 的勇氣，道德上的勇氣。他沖天的干勁，執(zhí)拗的蠻勁，剛烈的狠勁，在當 時猥瑣萎靡的明末朝廷中，加倍地顯得突出。

中華人民共和國將軍遲浩田說：

袁崇煥就是我們中華民族的一個偉大英雄，我們的岳飛、袁崇煥都是 在中華民族歷史上有褒有貶，經(jīng)歷坎坷，但是終一條，人民的眼睛是雪 亮的，歷史是公正的。時間是暴君，將歷史震得支離破碎，以至于歷史成 為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為何他死去三百多年，卻始終爭議不斷。雖然這里面有諸多原因，但恐怕

有一點是主要的，那就是：時間這位暴君，將歷史真相震得支離破碎，以至 于歷史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但是，不管非議有多大，起碼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時間雖然是暴君，但 是敵不過歷史的公正，歷史終究厚待忠誠之人。袁崇煥戰(zhàn)勝了他的時代，也戰(zhàn) 勝了時間的粗暴舉動。他注定名垂千古。

本書的撰寫得到國防大學出版社總編室主任馮國權大校的精心指導，在此 表示感謝。

筆 者

2017年8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