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表達的需要
吳秉杰
“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每年都要出版約十部新銳作家的作品集,要經過單位(或推薦人)的推薦,評委初審、復審、評委會集中閱讀和投票等幾個階段評選的不同程序,是比較嚴格的。最后推舉出的作品也約略地能反映出當前文學創(chuàng)作的某種面貌,尤其是反映青年作家的成就和追求。江冬的這本中、短篇選集,評委會委托我寫一篇短文作序言,在談自己的感想之前,我想先摘錄一下別人的看法,以免許多好的意見被湮沒了。施戰(zhàn)軍說:“江冬是一位很有敘述才華的青年作家,作品往往亦真亦幻,將現(xiàn)實與虛構、想象交織在一起,常有新奇但準確的認知和發(fā)現(xiàn),比如《鯨魚和老頭的故事》就具有擬‘元小說’特點,將‘本文’與‘本事’、夢與真雜糅,對小說形式上的探索熱情亦值得鼓勵!庇秩鐓橇x勤說:“江冬是比較優(yōu)秀的80后小說家,小說語言感覺好,敘事有密度,有思想含量,體現(xiàn)了較好的文學潛質!苯2006年開始小說創(chuàng)作的,先后在《作品》《滇池》《文學界》《青年文學》《上海文學》《湖南文學》等刊物發(fā)表了中短篇小說四十余萬字,有作品被收入了《橡皮:中國先鋒文學》《黑藍:中國小說藝術的高度》等選本。湖南省作協(xié)在推薦意見中也列舉了對他作品的種種評論,如“詭譎的想象力,扎實的細節(jié)”,展現(xiàn)“人在現(xiàn)代生活中所感受到的生存危機”,“語言綿密,敘述沉穩(wěn)”“內斂沉郁”等不一而足。在此我便不再贅述和重復了。
通讀江冬這本自選集中所有作品后,我的第一印象是:江冬的創(chuàng)作還是多樣化的。譬如,江冬的小說中既有寫實的、或者說現(xiàn)實主義的作品,如《祭日》《蓼莪》《對岸》等,觀察細致,敘事綿密,大體屬過程性乃至生活流的描寫;也有擁有某種抽象性、概括力,或者說是先鋒主義的作品,如《赤》《回聲》《拯救者》《鯨魚和老頭的故事》等。那是具有寓言性質的,可說是“片面的深入”,因為相對于具體的生活而言,先鋒性所表達的和作者所感知發(fā)掘的,總是一種片面的深刻性。江冬小說創(chuàng)作的全面和多樣性一些可區(qū)分的特征,還表現(xiàn)在它既有對農村現(xiàn)狀、農村風俗、農村生活的描寫,如上述《祭日》《蓼莪》等;也有城市生活的切入,不限于先鋒與否,如《陌生人》。更有一些是勾連了農村與城市生活的創(chuàng)作,如《小鎮(zhèn)外史》及《鯨魚和老頭的故事》《祭日》等。其實,先鋒與現(xiàn)實主義的分野有時不重要,既有過渡形態(tài),也有互相吸收的成分,往往是“寫什么”決定了“怎么寫”,對于作家和創(chuàng)作而言,都是一種表達的需要。
江冬的小說創(chuàng)作是很注重在生活中汲取思想和藝術養(yǎng)分的。他的作品細節(jié)豐富而又周詳,如同一條川流不息的、奔騰向前的河流,涌動而來,通向終點。這是我閱讀所留下的第二個好的印象。在小說《一個小時的大師》中,小說主人公談到對優(yōu)秀作品的要求時,首先便強調了細節(jié),第二是邏輯——藝術真實與藝術邏輯,最后歸之于獨創(chuàng)性。這三點是對于藝術創(chuàng)作提出了很高的標準,也可說是作家自己對于創(chuàng)作的認識和追求,反映了一種自覺意識。在這篇對于文壇的“無聊、空虛”不無諷刺意味的作品中,雖然這位年輕的文學新人,也不無惶恐與軟弱、沖動及孤立之感,但獨樹一幟則是堅定的。我們看到在江冬的不同類型的小說中都擁有充實的、豐富的細部的描寫,甚至于愈是先鋒構思,便愈是有強有力的細節(jié)的支撐,這些細節(jié)都來自生活,來自觀察,先鋒的超越性似乎是一個合乎邏輯的過程,而不僅僅是一種想象力的游戲。這可能就是施戰(zhàn)軍所說的“亦真亦幻”,“將‘本文’與‘本事’、夢與真雜糅”的探索。
我要說的第三點感想,也是顯而易見的,是他對于筆下人物的心理描寫和心理把握。無論是有具體身份的人物(如《祭日》),還是較為模糊、身份不明確的人(如《陌生人》或《鯨魚和老頭的故事》中的老頭),心理描寫和心理分析都是他敘事的起點,心理描寫伴隨著他故事的全過程,這也是一種特色。讀者往往是被作品人物的內心活動帶動著閱讀的,無論是指向一種現(xiàn)實的生存,還是渺遠的哲理,無論是現(xiàn)實主義還是先鋒小說,心理把握都不允許動搖,這也是他的一種表達的需要。
不過,我還是有一點擔憂與不滿足。江冬小說的風格與情調似乎是太固定了,這與我前面所肯定的全面和多樣化似有些矛盾,卻在另一種意義,對主體要求的意義上可以成立,有時候優(yōu)點和缺點是可以互相轉化的。我覺得江冬的寫作或許是太理性和知性,注重邏輯與含蓄,有太多智性寫作的成分了。小說創(chuàng)作當然是為了藝術地表達,為了比一般生活表達、比直接表達有更多和更深入的表達,但過于知性和理性的寫作,也可能限制了自己的表達。寫作既是表達,又是交流,過于智性的寫作,也妨礙交流,甚至于可能影響和很難產生激動人心的作品,F(xiàn)代信息論的創(chuàng)始人維納在批評那些藝術家時曾說:那些從事信息工作的人(藝術家、科學家),他們的主要問題可能就是他沒有什么“值得和別人交流的信息”。這與技巧無關,與想象無關,也與寫實或先鋒無關。
多慮了。我的擔心未必對,更未必適合于江冬,他的作品也不限于“形式探索”。江冬已是一個比較成熟的作家,他在創(chuàng)作藝術上均衡,且差不多作品都在水平線以上,對此,便要提出一些更高的要求和期望。
我希望江冬的小說在已有成績的基礎上,更有新的發(fā)展與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