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收錄了江曉原1978~2018年間的重要文章,絕大部分為學術文本,基本為每年一篇,每個年份系以“紀事”,講述了這一年學術事業(yè)乃至個人生活中的某些片斷。四十年過去,彈指一揮間,從讀書時代至今,江氏的研究領域包括了天文學、天文學史、性學、天文歷史年代學、科學文化、科幻作品的科學史研究、西方D級科學雜志的社會學研究等等,發(fā)表了大量有代表性的作品。例如他對歷史上天狼星顏色的考證解決了天體物理學中遺留百年的一個疑問,對武王伐紂年代及日程的考證是夏商周斷代工程重要的一環(huán),對孔子誕辰的考證引發(fā)熱議,提出“性張力”概念有力闡釋了古代中國人的性觀念和性文化,對科學文化領域的宣言引領了知識分子的反思,對科幻電影的評論被譽為拍片指南,近年來對Nature雜志以及影響因子的系統(tǒng)分析和評判,更是振聾發(fā)聵針砭時弊之作。
在古代中國星占學文獻中……天狼星始終是白色的。不僅沒有紅色之說,而且千百年來一直將天狼星視為白色標準星。這在本文考察的早期文獻中是如此,此后更無改變。因此可以說,現(xiàn)行恒星演化理論將不會在天狼星顏色問題上再受到任何威脅了。
《國語·周語下》伶州鳩對周景王所述武王伐殷時天象,……實際上是武王伐紂過程中按時間順序排列的天象實錄,它們可以與武王伐紂之役的日程逐一對應吻合。這一發(fā)現(xiàn),對于確定武王伐紂之年代,具有極其重要的、決定性的意義。同時也是天文歷史年代學極具典型意義的個案之一。由此我們重現(xiàn)了武王伐紂之役的日程表,并確定牧野之戰(zhàn)的日期為公元前1044年1月9日。
筆者冷眼旁觀,稍可告慰加菲爾德老幫主的是:也許反抗“影響因子暴政”的時刻是來臨了,但是推翻影響因子的時刻還未來臨。更重要的是,如果推翻影響因子之后,只是由三大叛軍中某一家取而代之,那只是以暴易暴;如果最終形成幾家平分秋色之局,那更是群魔亂舞,都只會使這個江湖更加混亂無序,銅臭薰天。
出版學者的“三十年集”,原是復旦大學出版社賀圣遂社長的創(chuàng)意,非常有趣。今逢再版,三聯(lián)徐國強先生推而廣之,遂有“40年集”之議,欣然從之。
四十年前,我在南京大學天文系念天體物理專業(yè),整天做著無窮無盡的物理和數(shù)學習題,還沒有開始通常意義上的“寫文章”呢。編這個集子,倒是好好地回顧了一番自己四十年來的心路歷程,感慨良多。那些有點兒意思的具體事情,大都寫在各年的“紀事”中了,但從長時段來看自己的成長過程,亦稍有可得而言者。
大體上說,直到1990年前后,我才開始有“思想”,此前則是一個泥瓦匠——只知道埋頭為那座名為“科學技術史”的大廈添磚加瓦,自己并沒有什么獨特的見解和想法。雖然我比較快就成為科學史界一個熟練的工匠(我原是工匠出身——17歲就進工廠當電工了),但我的性格
中一直潛藏著向往“創(chuàng)造性工作”的沖動,所以添磚加瓦之余,經(jīng)常在思考一些問題。也曾被前輩告誡,認為我當時思考某些問題“為時過早”。
這些思考大多是無果而有益的。無果是指它們沒有產(chǎn)生直接的成果,有益是指它們畢竟讓我保持著思想活躍的狀態(tài),而且最終還是間接帶來了成果。
到1990年,我放開手腳一氣呵成寫了《天學真原》一書,第一次嘗試將自己的一些思考化為成果。如果繼續(xù)沿用大廈和工匠的比喻,則《天學真原》之作,好比一個泥瓦匠在埋頭添磚加瓦數(shù)年之后,停下手中的活兒,開始對這座大廈發(fā)表評論了,甚至還認為這座大廈中有許多地方的設計、結構是錯誤的……這在我的學術生涯中是一個轉折。
《天學真原》由遼寧教育出版社初版于1991年,1992年第二次印刷,此后多次再版或重印,有1995年新版、臺灣繁體字版(洪葉文化事業(yè)有限公司,1995)、2004年新版、2007年中國文庫版、2011年修訂版(譯林出版社)、2018年新版(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此書1992年獲中國圖書獎一等獎,算是某種“半官方”的榮譽,但二十年來更大的榮譽來自學術界的評價。例如,多年來《天學真原》一直是北京大學、清華大學相關專業(yè)研究生“科學史經(jīng)典選讀”課程中唯一入選的中國人著作。
而國際科學史研究院院士、臺灣師范大學洪萬生教授,在他為淡江大學開設的“中國科技史課程”中,專為《天學真原》安排了一講,題為“推介《天學真原》兼論中國科學史的研究與展望”;稱《天學真原》一書“開了天文學史研究的新紀元”。
《天學真原》之所以在學術界略邀虛譽,北京大學吳國盛教授在其名著《科學的歷程》第二版中的評價,或許道出了部分原因:“中國科學史家寫作的關于中國科學技術的分科史、斷代史著作不勝枚舉,這里只提到江曉原的《天學真原》和《天學外史》,因為它們可能是社會史綱領在中國古代科學史研究中少有的成功范例!倍袊敶茖W史界泰斗、已故席澤宗院士則在《中國科學史通訊》上發(fā)表評價稱:“《天學真原》才真正是‘究天人之際,成一家之言’。作者運用和分析資料的能力,尤其令人嘆服;由分析資料所得的結論,又是獨具慧眼,自成一家言。一改過去的考證分析方法,使人耳目一新。出版之后,引發(fā)了一系列研究課題,并波及其他學科領域!
在我后來的價值標準中,“有思想”當然是比較高的境界。不過“思想”這件事情,很多情況下只能操練,經(jīng)常沒有具體結果。適合表現(xiàn)思想成果的題目和機會,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在《天學真原》之后,我仍然干了不少工匠性質(zhì)的活兒。例如,那個給我?guī)聿簧偕鐣鹊南纳讨軘啻こ讨械摹拔渫醴ゼq”課題——最后的總結性成果是《回天——武王伐紂與天文歷史年代學》一書,其實也沒有太多思想,只是體現(xiàn)了工匠的嚴謹和一些技巧。
1999年,我從中國科學院上海天文臺調(diào)入上海交通大學,創(chuàng)建中國第一個科學史系——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哲學系。這是我學術生涯中的又一重要轉折,是年新華社三次播發(fā)了和我有關的全球通稿(參見本書1999年紀事)。
進入21世紀之后,學術上的“體力活兒”我漸漸干得少了,因為我身邊那些優(yōu)秀的青年學者和我密切合作,更多地承擔了“體力活兒”。我開始更多地思考一些問題。在反對唯科學主義、提倡科學文化、倡導對科幻的科學史研究等方面,我發(fā)表了大量非學術文本——學術文本當然也發(fā)表了一些。在這些文本中,最有價值的不再是添磚加瓦,而在于呈現(xiàn)、表達思想探索的過程和結果。
我自幼胸無大志,更沒有什么對自己的“人生設計”,渾渾噩噩許多年,過著基本上無憂無慮的快樂時光。后來雖然做成了一些事情,但基本上都是隨緣而行、見機而作。自從我開始學術生涯之后,人生的大方向當然是治學——無非讀書、思考、寫作、講課、培養(yǎng)學生;但具體到每件事(比如創(chuàng)建科學史系),每本書,甚至每篇文章,又都是隨緣而作的。
在我的學術生涯中,如果要說有什么與通常的學者稍稍不同之處,我想有一點兒大概可以算:即我比較早就開始進行大眾閱讀文本的寫作,這些年我發(fā)表了大量書評、影評、文化評論等等,并在京滬等地的報紙雜志上長期撰寫個人專欄。事實上,我在20世紀90年代初就開始定期為雜志寫專欄文章了。不少人以為我寫作甚勤,其實,我常常感謝媒體朋友幫助我克服惰性——沒有這些約稿、組稿、催稿甚至逼稿,我的許多文章就不會寫出來。所以這類寫作中,實際上更加隨緣。文章編入此集時,凡發(fā)現(xiàn)當初發(fā)表時未及校正的誤植等,此次都作了修訂。
各文發(fā)表時,格式不盡相同,比如參考文獻有的是腳注,有的是尾注,以及標題的設置等等,基本上俱仍其舊,以存其真。本書中共收入文章46篇,署名根據(jù)如下原則:絕大部分是當初我個人單獨署名發(fā)表的文章,在本書中就不再署名;當初和他人共同署名發(fā)表的文章,在本書中保持原來的署名不變;有兩篇集體商議執(zhí)筆、最后由我定稿的文章,當初用了集體的筆名發(fā)表,在本書中也保持原來的署名不變。
江曉原
2019年3月20日
于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
江曉原,上海交通大學講席教授,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首任院長。1982年畢業(yè)于南京大學天體物理專業(yè),1988年畢業(yè)于中國科學院,中國第一個天文學史專業(yè)博士。1994年中國科學院破格晉升教授。1999年在上海交通大學創(chuàng)建中國第一個科學史系。已在國內(nèi)外出版著作約百種,發(fā)表學術論文約兩百篇,并長期在京滬報刊開設個人專欄,發(fā)表大量書評、影評及文化評論。學術思想在國內(nèi)外受到高度評價并引起廣泛反響,新華社曾三次為他播發(fā)全球通稿。
目?錄
自序?/?1
三十年集自序?/?5
一九七八~一九八二
兩道習題?/?10
一九八二~一九八五
中國古代對太陽位置的測定和推算?/?13
一九八六
中國10世紀前的性科學初探?/?23
一九八七
天文學史上的水晶球體系?/?38
一九八八
試論清代“西學中源”說?/?48
一九八九
第谷天文體系的先進性問題
?——三方面的考察及有關討論?/?61
一九九〇
古代性學與氣功
?——兼論評價內(nèi)丹術的困難?/?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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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一
《天地陰陽交歡大樂賦》發(fā)微
?——對敦煌寫卷P2539之專題研究?/?88
一九九二
中國古籍中天狼星顏色之記載?/?101
一九九三
元代華夏與伊斯蘭天文學交流之若干問題?/?109
一九九四
托勒密傳?/?120
一九九五
高羅佩《秘戲圖考》與《房內(nèi)考》之得失及有關問題?/?143
一九九六
《周髀算經(jīng)》——中國古代唯一的公理化嘗試?/?161
《周髀算經(jīng)》蓋天宇宙結構考?/?171
一九九七
《周髀算經(jīng)》與古代域外天學?/?180
一九九八
古代中國人的宇宙?/?189
一九九九
《國語》所載武王伐紂天象及其年代與日程?/?204
孔子誕辰:公元前552年10月9日?/?220
二〇〇〇
公元2050年:令狐沖教授平凡的一天?/?225
二〇〇一
被中國人誤讀的李約瑟
?——紀念李約瑟誕辰100周年?/?235
二〇〇二
對科學文化的若干認識
?——首屆“科學文化研討會”學術宣言?/?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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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三
當代“兩種文化”沖突的意義
?——在科學與人文之間?/?262
二〇〇四
外星文明與時空旅行:在科學與幻想之間
?——兼及一系列科幻電影?/?273
二〇〇五
嶺樹重遮千里目
?——第四次科學文化會議備忘錄?/?288
二〇〇六
我們要虛假的學術繁榮干什么呢?
?——從唯科學主義到學術量化考核?/?298
二〇〇七
科幻三重境界:從悲觀的未來想象中得到教益
?——2007年國際科幻大會主題報告(節(jié)選)?/?305
為什么人類還值得拯救?
?——劉慈欣?VS?江曉原?/?311
二〇〇八
科學史上關于尋找地外文明的爭論
?——人類應該在宇宙的黑暗森林中呼喊嗎??/?320
什么是未來世界最大的政治
?—戴蒙德《崩潰:社會如何選擇成敗興亡》序?/?334
二〇〇九
科學的三大誤導?/?341
二〇一〇
反人類、反科學的《阿凡達》
?——再談“為什么人類還值得拯救”?/?354
那條“長尾”其實是虛幻的
?——關于互聯(lián)網(wǎng)與文化之間關系的思考之一?/?3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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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也有涯,網(wǎng)也無涯:互聯(lián)網(wǎng)“無限選項”之害
?——關于互聯(lián)網(wǎng)與文化之間關系的思考之二?/?364
二〇一一
霍金的意義:上帝、外星人和世界的真實性?/?368
當代東西方科學技術交流中的權益利害與話語爭奪
?——黃禹錫事件的后續(xù)發(fā)展與定性研究?/?379
二〇一二
科學與幻想:一種新科學史的可能性?/?393
二〇一三
《自然》(Nature)雜志科幻作品考
?——Nature實證研究之一?/?412
二〇一四
中國轉基因主糧爭議的科學政治學分析?/?434
二〇一五
SCI和影響因子:學術評估與商業(yè)運作
?——Nature實證研究之三?/?450
二〇一六
不公平游戲:“兩棲”SCI刊物如何操弄影響因子
?——Nature實證研究之四?/?472
二〇一七
反抗影響因子暴政的時刻來臨了嗎?
?——加菲爾德百日祭?/?488
二〇一八
開放存取運動:科學出版烏托邦的背后
?——Nature實證研究之六?/?4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