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島的行動美學
陳德文（學者、文學翻譯家）評《奔馬》 如果說《春雪》的風格是柔美的，那么《奔馬》則顯出了暴烈。通篇以前一卷主人公松枝清顯轉生飯沼勛為軸心構思故事，人到中年的本多繁邦，代表法理的世界，只是作為陪襯，生活于同英雄少年相對峙的倫理體系之中。小說中的勛，從小磨練劍術，獲劍道三段。年齡稍長，則以《神風連史話》為人生理想，網(wǎng)羅同道，秘密組織昭和神風連，企圖暗殺財界巨頭。事泄被捕后，贏得社會各界的同情，隨后在法理和愛情的救助下獲釋。但勛雄心不死，又私自行動，殺死財界巨頭藏原，遂了終生之愿。后切腹自刃。
《奔馬》所張揚的是以武士道為主調的所謂日本精神，天皇、神道、聯(lián)隊、軍部、大和魂，切腹、自刃、殺戮、熱血、烈火……所有這些詞兒交雜混合在一起，編織出一幅殘酷而陰慘的畫圖。
夢與輪回 陳德文（學者、文學翻譯家）評《豐饒之�！匪牟壳� 《豐饒之海》四部曲是三島由紀夫規(guī)模宏大、跨越時空的全景式作品。自日俄戰(zhàn)爭起始，至日本經(jīng)濟高度成長時期結束。四部曲貫穿始終的重要人物之一本多繁邦，在卷開頭登場時是風華正茂的十八歲青年，到第四卷結尾前往月修寺拜訪聰子，已經(jīng)是八十一歲的耄耋老翁了。六十余年，白云蒼狗，瞬息即逝，小說究竟為我們留下了怎樣的思考？ 作者在卷《春雪》末尾作注曰：豐饒之海出典于《浜松中納言物語》，是描寫夢和轉生的故事�！朵核芍屑{言物語》成書于一〇四五至一〇六八年間，相當于北宋仁宗、英宗和神宗時代， 作者菅原孝標女（Sugawarano TakasuenoMusume）。這是一部以中日兩國為舞臺的描寫夢與轉生的幻想故事，凡六卷，首卷已佚。大致內容如下: 主人公中納言和繼父左大將之女大君婚后不如意，夢見亡父轉生為唐第三皇子，遂入唐尋父，找到皇子，并同絕代佳人之皇后產(chǎn)生戀情，私生一子。這位皇后本為唐朝使節(jié)同上野宮之女姬君所生，亦即中納言生母的轉世。三年后，中納言攜子秘密返回日本，唐后托中納言帶信，述說思鄉(xiāng)戀母之情。其時姬君已再嫁，并生下一女吉野姬。中納言歸國后赴吉野山探訪如今出家為尼的唐后之母。姬君臨終前將吉野姬托付中納言照看，不料吉野姬被好色的式部卿即中納言之妻大君的妹夫所騙，裹挾到清水寺，蓄一子。中納言不久夢見唐皇子母后投胎于吉野姬腹中，同時得知唐后果然仙逝，正與夢境暗合。整部書迷離惝恍，富于傳奇和浪漫色彩。
《豐饒之海》四卷，每卷以一位主要人物為軸心，通過三顆黑痣次第連接，圍繞輪回轉生這一主題演繹故事，并以本多繁邦一人貫穿始終。內容千頭萬緒，場面宏闊壯麗。既放得開，又收得緊。渾然一體，妙趣環(huán)生。此種結構，實非大手筆所不能為也。故而，川端康成稱贊《豐饒之�！匪牟壳�是自《源氏物語》以來日本小說的名作（參見《三島由紀夫》，《川端康成全集》29 卷617 頁，新潮社1982 年版）。他在另一篇文章中進一步指出：
我通讀了《豐饒之�！返木怼洞貉�》和第二卷《奔馬》，被這一奇跡打動，感到驚喜。完成這部縱貫古今之名著、無與倫比之杰作的三島君和我是同時代人，我為這種幸福而衷心祝賀。 啊，太好啦，真是太好啦! 這部作品通達西洋古典之骨脈，也是空前未有的深刻的日本式作品。日語文體之精美達于極致，三島君絢爛的才能，在這部作品中幾乎純粹升華到一種危險的激情。這部新的抒寫命運的典范之作，將超越國家、時代和評價而永生。（參見《三島由紀夫〈豐饒之�！怠罚�同上，34卷272 頁）
四卷書四個主人公，清顯為戀情所困擾，勛為使命所糾結，金茜（月光公主）為愛欲所迷惑，透為自尊而走入邪惡。歸根結底，這是一部從深層意義上開掘人生、解剖人性的大河系列小說。
豐饒意味著什么？這里的豐饒其實暗喻著不毛或荒涼。豐饒之海就是人性的荒涼之海終末之海。聯(lián)想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日本正處于經(jīng)濟高度成長時期，可謂豐饒的時代，抑或作者早已從此種豐饒中嗅出腐臭的氣味，并以天才之筆訴諸文字，借此啟迪世人，亦未可知。
陳德文 二〇一三年（癸巳）仲冬
于愛知文教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