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78年,秦國大將白起攻陷楚國都城郢都(今湖北荊州),楚頃襄王退往陳都避難,被流放的楚國貴族屈原在汨羅江畔抱著大石頭投江自盡。
那一年,宋玉21歲,正意氣風(fēng)發(fā)。他早春作完《神女賦》,后又與莊辛聯(lián)手平昭奇叛亂,從一個文學(xué)侍臣升為議政大夫。
得意不過數(shù)月,國都變?yōu)槭У,屈原自盡的消息傳了回來。
楚懷王不喜歡屈原,楚頃襄王也不喜歡,屈原幾乎不容于世。于是滿朝文武,沒有一人敢為其吊唁感懷,甚至連屈原的另一個弟子黃歇也未敢出聲,除了宋玉,故嗣三閭之音者,唯玉一人而已。
很難說,屈原的死對宋玉到底有什么樣的影響,但深刻是肯定的。
宋玉出生在楚國鄢城(今湖北宜城),祖籍卻在宋國,雖是商湯后裔卻家境貧寒。宋玉出生那一年,楚懷王已在秦國以一國之君的身份被當(dāng)作人質(zhì),在齊國為質(zhì)的太子熊橫歷盡千難萬險回國登上王位,就是楚頃襄王。兩年后,楚懷王病死在秦國,秦楚斷交。屈原被免去三閭大夫之職,流放江南。
不知道屈原與宋玉這一老一小有怎樣的邂逅,宋玉事屈原又有怎樣的機緣。總之,宋玉之于屈原,應(yīng)是亦仆亦徒的關(guān)系。宋玉比黃歇更好地師承了屈原的文風(fēng),是繼屈原之后最好的辭賦大家,與他的老師被世人并稱為屈宋。他更是以一己之力將楚辭發(fā)展成了賦。
被譽為蘭臺公子的宋玉身材修長挺拔,面容俊美,舉止瀟灑,一表人才,有記載:體貌閑麗身體容冶。
有趣聞?wù)f,每當(dāng)宋玉從街上走過,街邊各家各戶的紙窗戶都會被戳一個洞來偷看他。
后世魚玄機有詩云: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所謂美若宋玉,貌若潘安,一個人好看到被不停地偷看,那必定不是尋常的好看。
楚國有三大貴族,姓氏為屈、景、昭。
景差身為楚國貴族,文采斐然,是楚頃襄王的文學(xué)侍臣。在屈原的拜托下,他向楚王推薦17歲的宋玉也做了文學(xué)侍臣。
有一天,楚王出去玩,看到天空中變幻莫測的云霞,問宋玉:這是什么云氣,為什么這么綺麗?
宋玉說:朝云。
什么是朝云?
初出茅廬的宋玉,于是作《高唐賦》,先是描寫巫山地區(qū)的風(fēng)土地貌,然后把巫山神女的熱情如火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
聞君游高唐,愿薦枕席……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
從此,云雨一詞便多了不可言說的意蘊。
又一天,楚王為唐勒、景差、宋玉等人出了個題目:說大言?凑l能把大說得最好。
宋玉便作《大言賦》:
方地為輿,圓天為蓋,長劍耿介,倚天之外。
他把一個巨人頂天立地的形象算是說到了極致,被楚王嘉獎,奉為上賓。
再一天,楚王帶侍從去云夢之田游玩,又出了個題目:說小言?凑l把小說到最好。
宋玉又作《小言賦》:
無內(nèi)之中,微物潛生,比之無象,言之無名,蒙蒙滅景,昧昧遺形……視之則眇眇,望之則冥冥,離朱為之嘆悶,神明不能察其情。
一時間連唐勒和景差也甘拜下風(fēng)。
楚王一高興,便把云夢之田賞給了宋玉,制冊受封,享用終身。
宋玉小小年紀(jì)便如此鋒芒畢露,難免招人嫉妒。
有一個叫登徒子的大夫,跟楚王進讒言:玉為人體貌閑麗,口多微辭,又性好色。愿王勿與出入后宮。
他說,宋玉長得太好看了,說話卻狂傲,人又很好色。大王啊,您要管好他,不要讓他進入到您的后宮里了,不然后果不堪設(shè)想。這莫名其妙的話,說得楚王一愣一愣的:
寡人的后宮為何會讓他靠近?你莫不是在胡扯?
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楚王當(dāng)然也好色,但還是把宋玉喊過來教訓(xùn)一番。
宋玉年輕氣盛,但因出身寒微,不能像他的師傅屈原那樣直接懟回去,便用講故事的方法來為自己申冤:
大王,我長得好看是天生的,我有什么辦法呢?我說話風(fēng)格是我老師教的,師承而已。說我好色?這樣吧,我跟您講個故事您就知道到底是誰好色了。您知道天下女人數(shù)楚國的最美,楚國的女人又數(shù)我老家的最美,我老家的女人又數(shù)我家東邊鄰居家的姑娘最美。她可是傾國傾城的絕色大美女。
如何之絕色呢?
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
這段對美女的經(jīng)典描寫,不僅留下了一個成語嫣然一笑,還讓東家之子成了絕代美女的代名詞。
楚王聽完也覺得這姑娘真的美,這時宋玉話鋒一轉(zhuǎn):
這樣一個國色天香的美女,她卻天天趴在她家的墻頭上偷看我,還一連看了三年,到現(xiàn)在也沒有許配人家,就等我呢。但這三年,我一次也沒有答應(yīng)和她在一起啊。大王,您還覺得我好色嗎?
楚王聽完開始思索,剛想了片刻,宋玉乘勝追擊:
倒是那個說我壞話的登徒子啊,他老婆長得巨丑,丑到什么地步呢?蓬頭耷拉耳,豁唇凸嘴爛牙,駝背半瘸,一臉美麗疙瘩痘。就這么丑的人,那個登徒子還跟她生了五個孩子。大王,您想想,我和登徒子到底誰好色呢?
楚王又聽得一愣一愣的。旁邊正好有個秦國的大夫叫章華,他被宋玉的故事所打動,說:
我覺得我是個挺守德的人了,沒想到宋玉比我強多了啊。
楚王聽完,便點點頭:嗯,好吧,宋玉,我不趕你走了。你就還是留在寡人身邊做個文學(xué)侍臣吧,聽你講話挺會胡扯的。
《登徒子好色賦》被記載在《昭明文選》里,是不是宋玉所作卻沒有定論,但我們卻可以從另一面窺見宋玉之美。
在日本浮世繪畫家鳥山石燕的《百鬼夜行》中,東鄰之子被畫成倩兮女,因為獨愛宋玉卻求而不得,死后化為美貌女鬼,只憑笑聲便能勾取男人魂魄。
看來宋玉的美貌已經(jīng)遠渡重洋,天下皆知了。
宋玉雖然搞定了登徒子,但堵不住嫉妒他的其他悠悠之口。
楚王因為他行事作風(fēng)很像屈原,并不喜歡他:美其才,而憎其似屈原也。
有一次,喊他過去問:宋玉,你是做過什么不好的事嗎?你明明很有才華,為什么大家卻不稱贊你呢?
宋玉說:
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shù)千人。其為《陽阿》《薤露》,國中屬而和者數(shù)百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shù)十人。引商刻羽,雜以流徵,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shù)人而已。是其曲彌高,其和彌寡。……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獨處,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為哉?
這就是成語下里巴人陽春白雪曲高和寡的由來。宋玉有才情,也是驕傲的:世人不稱贊,并不是我不好,而是我潔身自好,不同流合污,曲高和寡是因為我太高級了,你們不懂而已。
之后,宋玉又作《風(fēng)賦》《神女賦》。
雖然宋玉的文章大多是抒情和寫景,但最后總是回歸到對楚王的勸誡。這種成文結(jié)構(gòu),影響深遠,后世漢賦的大體結(jié)構(gòu)基本與之如出一轍。
對此,歐陽修有云:宋玉比屈原,時有出藍之色。他對宋玉的喜愛溢于言表。
國都失陷,屈原自盡,是宋玉的心結(jié)。
宋玉作為最像屈原的學(xué)生,他比誰都了解老師的心懷天下和報國之志,他也比誰都了解老師屢次被讒臣構(gòu)陷甚至于至死都不能回郢都的悲慘。
宋玉一定困惑過,明明一腔熱血只為報國,為何下場卻如此凄慘,甚至不容于世?老師的那一腔熱血到底值得嗎?
不管值得不值得,宋玉并沒有選擇明哲保身,還是想完成老師的夙愿,讓楚國重新變回那個光輝強大的雄楚。
只不過那楚頃襄王還不如他父親,自欺欺人到竟然把退守的陳都(今河南淮陽)改名為郢都,已經(jīng)毫無斗志,無意去收回楚國被占領(lǐng)的失地。
直到考烈王即位,楚國才漸漸有了希望。
楚國先是攻魯并占領(lǐng)徐州(今山東棗莊)。之后,戰(zhàn)神白起在長平之戰(zhàn)坑殺趙軍四十余萬,趙國危如累卵。
平原君和毛遂來楚國求援,宋玉和黃歇勸考烈王聯(lián)趙抗秦,并取得了勝利。再之后,楚國吞掉了魯國,楚國又恢復(fù)了強大。
文章憎命達。宋玉50歲那年,他的同門黃歇架空考烈王,大權(quán)在握,免去了宋玉的一切職位。
至此,布衣宋玉就再也沒有回過朝堂。
17歲那年被封賞的云夢之田,是他最后的歸宿。他在云夢之田生活了26年,直至76歲去世。
云夢之田在今天的湖南常德臨澧,至今還有宋玉城。
宋玉在云夢之田,將一腔悲憤化成了流傳千古的《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這就是著名的宋玉悲秋。宋玉成為文人悲秋的第一人。
杜甫有詩: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至此,悲秋成為中國詩壇不可或缺的關(guān)鍵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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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他在當(dāng)?shù)剞k學(xué)勸學(xué)卻分文不取,被當(dāng)?shù)匕傩諓鄞。傳說,當(dāng)?shù)赜幸环N黃色的小魚沒有名字,宋玉很愛吃,便給那魚兒起名黃花兒魚。
又有傳說,宋玉死時,黃花兒魚集體跳出水面,與沿岸的油菜花一起,用一片灼灼的金黃來緬懷這位一生都因美因浪漫因才華而曲高和寡的大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