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金秋十月，學生焦麗君專程從北京來到銀川探望我，讓我十分欣喜。于此，想起 2008 年我倆相識于中國戲曲學院研究生班的情景，當時我受戲曲學院的委派，成為她學習梅派青衣的導師。如今我已近 90 歲，再次相見，感慨萬千，不由回想起她在研究生班跟我學習時的情景。那時，我每周一對一地給她傳授梅派藝術，劇目有《太真外傳》《霸王別姬》《洛神》《西施》《貴妃醉酒》《天女散花》《鳳還巢》等，結合梅派藝術的手眼身法步等功法技術，尤其是梅蘭芳大師和梅葆玖老師在表演上的不同之處，以及他們在藝術上的創(chuàng)新意義進行講解。焦麗君學習十分刻苦，她不僅認真鉆研技術技巧，更不斷追求和探索梅派藝術的精神。經(jīng)過不懈的努力，她在梅派青衣表演上有了很大的提高，對梅派藝術的成就和貢獻也有了深刻的認識。此后，她還把這些學習心得和表演經(jīng)驗加以整理，陸續(xù)發(fā)表了多篇論文，得到業(yè)界專家的好評，我為她取得的成績感到欣慰。
2012 年，焦麗君拜梅葆玖先生為師，立志為傳承和研究梅派藝術奉獻終身，從此她更加用心學習梅派藝術，學習梅葆玖老師做人做事的風范。每次師生相聚，我們都會說戲、唱戲，反復討論梅派藝術的特點和表演技法，教與學的氛圍特別融洽。焦麗君成長得很快，不僅成為中央戲劇學院京劇系的一名教師，而且堅持走在教授梅派藝術的道路上。現(xiàn)在她仍然在孜孜不倦地學習梅派藝術，在我面前也依如從前那樣謙虛好學，我相信她一定能夠在傳承梅派藝術上做出自己的貢獻。
這次，她專程來看我，她給我看《梅蘭芳與中華美育精神》的書稿，我見到后十分高興，這是研究梅派藝術的又一部新作。她給我講這本書是她和中央戲劇學院京劇系畢業(yè)的博士、現(xiàn)在清華大學任教的青年學者付桂生一起合作的著作。該書從美育角度闡述梅蘭芳審美形態(tài)和藝術價值，也比較全面地詮釋了她在學、教梅派藝術過程中的感悟和體會。以現(xiàn)代視角、結合中華美育精神來解讀梅蘭芳大師是學術研究的進步。如何在新時代語境中不斷深化梅蘭芳研究，使梅派藝術與當代戲曲教育進行有效的銜接和融合，是新一代梅派傳承人的責任和使命。兩位年輕學者的研究是難能可貴的，對于京劇事業(yè)的傳承和發(fā)展具有積極意義。
最后，�！睹诽m芳與中華美育精神》成功出版，不到之處請讀者予以指正。
王志怡教授
2023 年 11 月 16 日
序二
中國京劇歷史上留下了無數(shù)位京劇表演藝術家的身影，其中最為璀璨和特殊的當數(shù)梅蘭芳先生。從中國戲曲歷史的坐標軸上看，梅蘭芳是民族戲曲表演體系和美學風格的集大成者，他的藝術成就是民族藝術積累的必然結果，代表著京劇的藝術高峰。從世界戲劇文化歷史上看，他是第一位將民族戲曲文化帶往西方世界并產(chǎn)生巨大影響力的藝術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梅耶荷德、布萊希特等世界級戲劇家都給予了梅蘭芳很高的贊譽，從他們的后繼傳人耶日格洛托夫斯基、尤金尼奧巴爾巴等人身上也能追溯到梅蘭芳的影響。梅蘭芳是民族的，也是世界的。梅蘭芳已經(jīng)成為戲曲領域最為重要的研究對象之一，學界對梅蘭芳的研究持續(xù)發(fā)展，研究成果不斷深化和精進，尤其是近年來一些重要的科研項目和學術成果不斷問世，梅學研究已逐步系統(tǒng)化和體系化。
我們知道，歷史上有南歐北梅的美譽，歐是歐陽予倩，梅是梅蘭芳，兩人是摯友，都是在百年戲劇進程中發(fā)揮重要作用、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戲劇家。歐陽予倩盛贊梅蘭芳是偉大的演員美的創(chuàng)造者，這是他在1954 年為紀念梅蘭芳舞臺生活五十年大會上的發(fā)言，是發(fā)自內心的贊嘆，也是對梅先生藝術成就的最真誠和中肯的評價。歐陽老師是中央戲劇學院 的奠基人，他的戲劇觀念深刻影響了中戲的辦學理念，求真、創(chuàng)造、至美六字校訓是成為中戲人始終堅守的準則，這六個字看似簡單，卻很有深意和哲理。這六個字闡述了一個人成為藝術家的過程，也指明了一個藝術工作者一生從藝的追求，梅蘭芳的一生就是最完美的例證。
求真是藝術創(chuàng)造的前提，也是一名從事藝術工作者應當始終具備的狀態(tài)和素養(yǎng)。戲這個字非常有意思，在古漢語中是一個虛字和一個戈字的結合，所謂戯是以假作真，戲曲舞臺上的人與事無不是對歷史中的人與事、生活中的人與事，乃至虛構世界中的人與事的形象化、意象化、假定性的演繹。在戲曲文化語境中，表演的人不認為是真的，看戲的人也不覺著是真的，演員與觀眾之間有著一種天然的默契，你演我看，我看你演�？墒�，看戲的人又信以為真，演戲的人也是假戲真做，雙方都較著勁，演戲的人鉚足了勁，投入真感情，拿出真本事，讓觀眾看得過癮，感覺到真實性，博得觀眾的喝彩。如何演好戲，具備扎實的功夫和技藝是基礎，最重要的是從藝者要有一顆真心，對藝術始終抱以真誠的態(tài)度。天下未有心不在是事而是事能詣極者，亦未有心心在是事而是事不詣極者，心心在一藝，其藝必工；心心在一職，其職必舉。（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而這就要求演員從學戲之始到演戲之終都得保持一顆純粹的真心，每一步都得腳踏實地，從一而終。梅蘭芳就是在藝術上始終保持真誠的人，他的一生都在為京劇藝術事業(yè)奮斗。
創(chuàng)造是藝術修養(yǎng)的成果是梅蘭芳的藝術信條。梅蘭芳的一生都在戲曲舞臺上進行著創(chuàng)造性的工作，不斷推進著京劇藝術的革新與發(fā)展。他在京劇藝術上的創(chuàng)新主要表現(xiàn)在兩大方面。一方面是對傳統(tǒng)京劇人物和表演方式的繼承和改造，即將 20 世紀新的藝術觀念和思維化用到傳統(tǒng)戲中，對一些不合理的地方進行改良，提升了表演的藝術水準，使之適應時代審美的變遷，成為新的典范被后世傳承。這方面例子有很多，如《汾河灣》《貴妃醉酒》《宇宙鋒》《玉堂春》等。以《宇宙鋒》為例，梅蘭芳說：在我一生所唱的戲里邊，《宇宙鋒》是我功夫下得最深的一出。這出戲本出自徽班、漢劇和梆子班的舊劇，移植到京劇中并沒有多少出彩的地方，往往放在中軸的位置，屬于內行說的大路活。梅蘭芳的改造使這部戲大放光彩，成為梅派中女性形象最為獨特的一部戲，也是最難以演出神采的一部作品。在戲中他對趙艷榮表情和身段的處理的方式，是傳統(tǒng)青衣戲中所不具備的，對瘋態(tài)的處理展現(xiàn)出高超的表演能力，在裝瘋與假瘋之間做到靈活自如地轉化，極為考驗一個青衣演員的舞臺造詣。正因為梅蘭芳這種精益求精的創(chuàng)造精神，使京劇旦行表演藝術邁向了新的藝術高度。另一方面是他在 20 世紀新的文藝思潮的影響下，敢于在保守的京派戲曲圈中樹起改革的旗幟，這不但需要卓越的藝術眼光和文化視野，也需要敢于承擔失敗風險的勇氣和擔當。他在古裝新戲、時裝新戲上的創(chuàng)新之舉，是無中生有的創(chuàng)造，展現(xiàn)出梅蘭芳厚重的文化根基和靈活自由的創(chuàng)造力，凸顯出梅蘭芳引領時代的創(chuàng)新精神，為京劇舞臺創(chuàng)造開拓出了一條成功的新路。更為重要的是，他在這種探索嘗試中保持著理性的決斷力，沒有被一時的掌聲所蒙蔽，能夠清醒地把握住藝術創(chuàng)造的正確方向。當他意識到時裝新戲存在問題時，京戲演員從小練成功的和經(jīng)常在臺上用的那些舞蹈動作，全都學非所用，果斷停下了探索的腳步。他不斷深化古裝新戲的創(chuàng)新，創(chuàng)排出了《嫦娥奔月》《黛玉葬花》《千金一笑》《天女散花》《霸王別姬》等五部不朽之作。更為可貴的是，他還能從舞臺實踐中總結經(jīng)驗，提出移步不換形的戲曲革新觀念，為 20 世紀戲曲革新提供了可供參考的路徑。
至美，是中國藝術創(chuàng)造的旨歸。中國傳統(tǒng)社會是一個高度重視道德的德性社會，孔子講志于道，據(jù)于德，依于仁，游于藝，善與美不是割裂的整體，所謂盡善盡美正是藝術作品和藝術創(chuàng)作者提出的要求。梅蘭芳不僅僅是藝術美的化身，也是君子風范和愛國主義精神的典范。梅蘭芳出生在一個伶人家庭中，他的祖父梅巧玲就是一個樂善好施、慷慨仁義的名伶， 在《舞臺生活四十年》中我們能夠看到梅巧玲焚券和贖當?shù)纳婆e。 梅蘭芳在祖母的教育下長大，從小接受著中國人勸人向善的教誨，在心靈深處種下了一顆善的種子。抗戰(zhàn)期間，他移居上海，生活陷入困窘，靠賣字畫維持生計，卻依舊堅持給留在京城的班社老人郵寄生活費，這是他做人的德行。一個偉大的藝術家是屬于他的祖國的，梅蘭芳之所以成為文化意義上的梅蘭芳，就是因為他偉大的愛國主義精神。梅蘭芳出訪美國獲得巨大成功之后，其影響力溢出梨園圈，成為國際公眾人物。在國家危難之際，他的所作所為展現(xiàn)出中國人的風骨和精神。九一八事變后，他帶領家人南遷，移居香港、上海。他排演的抗敵救國新戲《抗金兵》《生死恨》等，喚起了人們的愛國精神。他冒著生命危險，拒絕與敵人合作粉飾太平，蓄須明志，成就了一段歷史佳話。梅蘭芳的一生是盡善盡美的，在京劇舞臺上他塑造的藝術形象體現(xiàn)了民族美德，在人生舞臺上他以民族的美德來塑造了自己的形象。
戲曲自古承載著中華民族的道德觀念、價值觀念、審美觀念，經(jīng)過幾百年的積累和沉淀，形成了獨有的戲曲美學精神和獨特的美育精神，滋養(yǎng)了一代又一代中國人。而梅蘭芳正是在中華文化土壤里孕育出的一顆明珠，是新時代戲曲美育文化建設中重點弘揚的典范。從美育角度闡述梅蘭芳的文化價值和藝術魅力，是一個新的課題方向，為弘揚和傳承梅蘭芳藝術開拓了新的視角。
付桂生是我在中央戲劇學院帶的第一個博士生，也是京劇系培養(yǎng)的首位博士研究生。畢業(yè)后，他應聘到清華大學藝術教育中心任教，承擔全校學生的美育課程。焦麗君是梅葆玖先生的親傳弟子，在中央戲劇學院京劇系任教。兩人合作完成的《梅蘭芳與中華美育精神》以梅蘭芳和戲曲美育精神為研究對象，從美育的角度闡述梅蘭芳的文化價值和藝術魅力，向新一代的年輕學子講授梅蘭芳的藝術魅力和審美價值，這是十分有必要的。大學生是戲曲美育的主要對象，采取何種教育方式來培養(yǎng)他們的戲曲興趣，是戲曲進校園面臨的一個重要課題。他們作為青年教師應該多開拓思路，從青年人的角度思考和講授京劇藝術，在寓教于樂中傳播京劇藝術。我曾多次應邀參加清華大學舉辦的校園戲曲節(jié)，對清華園里濃厚的戲曲藝術氛圍感到驚嘆。書中專門選取了 5 篇清華學子撰寫的關于梅蘭芳的文章，這些戲曲進校園活動的成果讓我看到了他們對于梅蘭芳藝術的態(tài)度和見解。青年人是戲曲傳承的希望，我由衷地希望越來越多的大學生能夠走進京劇課題，喜愛和傳承京劇藝術。
2024 年是梅蘭芳先生誕辰 130 周年、梅葆玖先生誕辰 90 周年，是非常值得紀念的日子�！睹诽m芳與中華美育精神》的出版恰逢其時，梅蘭芳藝術的研究任重道遠，希望更多的年輕戲曲研究者關注和研究梅蘭芳藝術，共同推進京劇藝術研究的進步。
著名京劇老旦表演藝術家、中央戲劇學院二級教授、博士生導師、中國少數(shù)民族戲劇學會副會長
郭躍進
2023 年 11 月 15 日